2014年2月24日

里爾故事:阿斯克農村人家的貓

深夜兩點,距里爾一刻鐘車程外的阿斯克新城(Villeneuve d'Ascq)郊區,一戶人家燈火通明。

  過了堡壘,在某條街口右轉進去就是老里爾,古韻猶存的法蘭德斯建築構成一片高級住宅區,坐落於這座城市的北隅。往里爾聖母主座教堂的石板街道上有幾間餐廳,很常能看到挺著肚腩的中年人,在暮色裡享受餐後酒敘。岔路口的「尊榮酒吧」是形形色色的年輕男女愛去的地方;唯有在那個地方,人們才真正實踐了共和國的三大信條:「自由、平等、博愛」。在酒吧門口呆呆地杵著,快節奏的電音傳了出來,與法蘭德斯的北國情調扭扭捏捏地交融在一塊兒。對街的男人繼續飲酒暢談、繼續挺著飽餐一頓的肚皮。啤酒、薯條與肚腩,組成這座洋溢著法蘭德斯風格的古城。噢不!是鐘樓、巨人傳說與馬洛瓦乳酪。(要操政治正確的語言並不困難。)

  「你好!」老男人獨自坐在吧檯,起先是瞄向門口,然後對著背光裡的人影不經意地打招呼。全共和國的人民只要碰面,總免不了要複習法文課本的第一課:「你好。你好嗎?」「我很好,謝謝。」老男人的名字是勞倫,今年五十歲。兩、三品脫「赫林貝亨」(Grimbergen)與「時代啤酒」(Stella Artois)的作用下,總能在老里爾的酒吧聽到小人物的故事,那怕是最平凡無奇的片段記憶。「紅色赫林貝亨是女人家的飲料,你看來滿喜歡的」,勞倫開啟唐突的對話,「我請你一杯。我名叫勞倫,今年五十歲,離婚十七年了,我有兩個女兒。」在尊榮酒吧裡,如此表明身分縱使不具有多大意義,卻是引起注意的好開頭。一過子夜,燈紅酒綠漸熄之後,勞倫帶著上鉤的獵物回到位於阿斯克的住處。

  喬弗雷一聲不響地躲進浴室。「牠只是怕生」,勞倫解釋,「艾曼丁把喬弗雷給留下來。留下來的其實也沒剩多少,都十七年了。」年過五十的男人總愛追憶過往。勞倫倒了一杯水,把眼前的獵物推向臥室,推向那只擱著一塊枕頭的雙人床。那頭獵物也只能想像著過去勞倫與艾曼丁究竟是如何進行這樣的儀式,因為即便在里爾這樣的一座城市,勞倫與艾曼丁過往的那種婚姻模式仍然不斷上演。十七年來,生活沒有太多變化,白天在鄰鎮巡邏的基層員警,一到夜晚就出現在老里爾。勞倫的兩個女兒,康詩坦斯和夏綠蒂,兩天前才回來過,但再上一次見面也許是數月前的事了。十七年前,艾曼丁帶走女兒,如今她們也各自獨立,走進新的家庭。夏綠蒂的相片躲在相框裡,喬弗雷肥胖的軀體與絨毛刷過相片,一聲不響地躍向地面,一溜眼又再次躲進浴室。至於牠方才什麼時候出來的,誰也沒有看見。

  艾曼丁是法蘭西島人,總喜歡在廣場上與鄰居自詡為巴黎人,訴說在巴黎的往事,當中能有幾分真實便不得而知焉。但在這件事情上,艾曼丁以巴黎人自居卻顯得成熟。那天早晨,勞倫輕輕地把手中的報紙放下,一丁點兒紙張摩擦的聲音都沒有,多麼優雅。「我們……咱們還是離婚吧!」勞倫換了主詞,這樣的清晨裡,勞倫可不想為了動詞變化而動半點腦筋。艾曼丁沒聽清楚,她正在沖咖啡,「嗯?」勞倫把報紙拿起來假裝繼續讀著,嘴裡重複上一句話。「為什麼?怎麼了?」「我騙了妳。」愣了兩秒,艾曼丁輕聲地說,「我知道,我老早就知道。我是巴黎人,怎麼看不出來,什麼大風大浪我沒見過。」

    ※  ※  ※

  艾曼丁偶爾也光顧尊榮酒吧,只是不曾與勞倫同時出現。艾曼丁在一個晚上花了一百歐元,嘗遍各種調酒之後,發起酒瘋四處搭訕客人的場面,連那位面無表情、最不喜歡與客人接觸的調酒師都印象深刻。艾曼丁喜歡在醉後穿梭在酒吧中尋找獵物,勞倫則習慣安靜地坐在吧檯最內側的位子上守株待兔。共和國的夜生活,如此的自由、平等、博愛。

一句「Vous êtes de Lille ?」就能開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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