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日

造訪共和國前第十八天小記

常有人問,旅行的意義是什麼;我決定回答,旅行是不斷逃避的過程。

  喬納森‧史威夫特的《格列佛遊記》中,格列佛的四大遊歷皆已逃離為終。克勞德‧李維史陀提到人類學家的「無根」特性;我當然不是什麼學家,卻似乎自認為帶有某種失根的性質,其原因或許可解讀為對周邊一切事物長久以來的不滿,不過我認為,就現階段而言,不是我內在主觀的任何不滿情緒作祟,而是外在客觀環境缺乏可共鳴、認同的元素。

  早上九點起床,十五分鐘出門;搭捷運其實是繞遠路,但只有此一途徑。我在忠孝新生站轉乘蘆洲線,不難察覺搭乘此線的族群與我平常所熟悉的族群十分迥異,尤其是過了上班尖峰時間後搭乘往蘆洲方向列車的族群更有特色,有些心裡話我可不希望說得明白。有一位怪異(我很遺憾非得使用這形容詞不可)的老頭坐在我的對面,不斷做出電視媒體上,時下年輕女生流行的噘嘴裝可愛表情,並且三不五時對旁邊的女乘客露出神秘微笑或噘嘴凝視。女乘客一直若無其事,直到起身走到車門準備下車前忍不住回頭瞪他一眼。他果然要搭到底站!對底站的晦暗想法特別是在蘆洲浮現,我從不否認這是我的刻板印象。公車站牌外觀明顯經過修繕,與谷歌地圖街景裡的殘敗模樣截然不同,我搭上七O四,沒想到上午十點五十分,我認為該是離峰的時刻,居然還有那麼多旅客,甚至還得過了好幾站才有座位。司機不知道是會錯意還是故意,放我在「田心」下車,不過距離「仁愛路口」才兩百公尺,我就不多做解釋,把段號證還給司機之後下車。所謂的「田中央」早就被工廠取代,空氣中瀰漫著工廠的氣味,我把自己困囿於不毛之地。至少,就只是「至少」,治安還算好、國語說得通、新臺幣也能結帳。(毒舌性格發作。)

展場說明看板翻拍;可能最早人類種植的茶樹之根。

  從浙江省借來的河姆渡文物陳列於新北市立十三行博物館,平日上午是門可羅雀,偶爾有一群校外教學的小學生,秩序不錯,參觀過程很安靜,但有個內化的行為是我越來越無法忍受的,那就是齊聲吶喊「謝」;我不明白我們的社會究竟是崇尚形式的禮儀,或是,這其實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的權宜之計;否則,為何在大學裡就沒有人喊「起立、立正、敬禮」跟「老」呢?我想只有我們這種一字一音節的語言可以這樣喊,我無法想像共和國的孩子們齊聲大喊「Mer ─ ci ─ Ma ─ dame ─」。

展場稻田布景;稻穀(一級文物)。

  介紹河姆渡文化的影片是河姆渡遺址博物館提供的,當中不斷強調「我國」,問題是河姆渡文化的時代哪來「國」的概念。我認為做研究不可帶有任何情緒,嚴格來說甚至連對於史前文化高度文明發展的敬佩之意都不該存在,何況是將史前文化的進步發展當作一個國家的驕傲,全然是扭曲的愛國主義、愛國痴、愛國狂的體現。情感上,我接受自己被歸類為統派,但「我國」二字在影片裡出現的時機格外刺耳、違和。

64線八里交流道;蘆洲區與遠方的臺北金融大樓及站前新光三越。

  博物館路連接到停車場和仁愛路的通道積水不退已經好幾個小時,原本想撥打一九九九,後來想想市政府怎麼會處理這窮鄉僻壤的小問題,何況平日根本沒幾個遊客,現在是人多聲音大的時代,就我區區一個遊客根本算不了什麼。我小心翼翼地踏著周圍高起的路樹花圃邊緣,蚊蟲眾多。沿著仁愛路走到中華路上的站牌,盡是工廠與廢棄物散發出來的邪惡、腐敗氣味。七O四路線的班次較少,等了十多分鐘,看見對向駛來一班九二七路線(行駛臺64省道,與沿龍米路回蘆洲的七O四方向相反),趕緊衝回對面站牌,跳上九二七,逃離八里區。首都客運的新車搭乘起來比三重客運老車舒適多了,車上也沒有陰濕異味。回到徐匯中學站下車,來時對「蘆洲區」的晦暗想法煙消雲散,人總是會做比較。可以確定的是,旅行是不斷逃離的原因、過程,也同時是結果,旅行就是逃離,對我而言是如此。我對共和國旅程的期待大概就是不斷逃離。

六月廿九日,飛機起飛前第十八天。

1 個回應:

Tiffany LIN 2011年7月2日 下午5:37 提到...

老早決定不走文學路,不帶一點遺憾,但仍不時想起少數作品,《格列佛遊記》便是其中之一。我心目中的「旅人」不是什麼浪漫的表徵,就如你所言,只是個不斷逃離、逃離的影子。有時會質疑這個無法抗拒的習慣到底是對是錯,卻總是得不到任何答案。

我,恰巧也是其中一個不斷漂離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