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29日

比斯開灣的愜意九十六小時

回國以後,靜下來回憶,才把半年前的旅行經歷訴諸文字。

尼芙河(La Nive)橋上的市集。

  繼上一回科西嘉之旅以後,這次安排位於共和國西南隅的巴斯克地區。這種邊陲旅行策略讓我有機會目睹截然不同的風光,否則每次國內旅行都難以避免同質性高的熱門景點,頗為無趣。比起科西嘉人的島民性格,巴斯克人則是好客、熱情許多;與我從新聞裡報導西班牙的巴斯克獨立運動和埃塔激進組織得來的印象大相逕庭。

  二月底的寒假已漸露春意,但仍然是南部旅行的超級淡季。倒也無所謂,我喜歡人群稀疏的時候。二月廿四日晚間八點,我與即將搬離的鄰居夏綠蒂一同前往歐洲車站候車。他計畫去魯瓦西戴高樂機場實習,任務是協助計算各航班的碳排放量。他準備回家鄉里昂一趟,他的列車比我早個二十分鐘出發,我們就在車站道別。歐洲車站完全沒有一種車站該有的情懷,採光罩外是夜的漆黑,整個結構的流線型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只是不規則的慘白,整體而言是一種營造得相當失敗的現代感。即便如此,在最後一眼背影之後,與當時最要好的朋友道別,仍使我禁不住坐到候車室角落的座位暗自落淚。

右上:巴約訥車站。

右下:新古典風格的聖安德烈教堂。

左上:亞杜爾河(L'Adour)上的聖靈橋(Pont Saint-Esprit)。

左下:亞杜爾河與尼芙河匯流處略顯氤氳。

  前往巴黎北站的列車延誤半個鐘頭,幸好經過沙盤推演,一下車就立刻衝上地鐵五號線,奔向奧斯德里茲車站,轉搭下一班火車。我沒有加購保險,不知道要是錯過班次的話是否有任何補償。Lunéa夜車就在夜間十時許徐徐前進。我當初訂票選擇的是斜躺椅,比二等臥鋪便宜個十歐元左右,但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因為走道上不斷有人走動,令我無法入眠。大約在半夜四時停靠土魯茲以後,我就再也沒有睡意了。

我所下榻的一星級旅店。

  加斯科涅(Gascogne)的風光令我有些失望,或許是因為那時並非欣賞該地景觀的季節。我的目的地巴約訥(Bayonne)是從加斯科涅進入法國境內巴斯克地區的最大城市(其實很小)。上午就住進一晚32歐元的一星級旅館「Monbar」,早餐另收四塊半,不過份量相當足夠。抵達巴約訥的第一天,天氣不佳,陰雨迷濛。夜臥火車上幾乎未眠,但我仍然撐著倦意,在白晝裡觀光。首先參觀的是巴斯克博物館。

巴斯克暨巴約訥歷史博物館。

  博物館在尼芙河畔,與亞杜爾河的匯流處距離不遠。憑學生證免費參觀,即便如此,我倒是參觀得頗為仔細。博物館以主題的方式介紹巴斯克民族的日常生活、經濟活動、歷史與文化,也介紹巴約訥的城市歷史。地面樓層的一間展廳掛著幾幅生活元素圖片,像是「水」、「木頭」、「土地」,上面寫著法語和卡斯提爾語,投影到地板上的則是這些詞彙的巴斯克語。北巴斯克地區的路牌、標示牌大多是雙語標示,但人們不像科西嘉人那麼幼稚,把上排法文的部分用噴漆塗掉。

  城市裡,我不曾遇過會說巴斯克語的當地人,尤其是巴約訥,儘管做為北巴斯克的最大城市,位置卻是在與傳統上加斯科涅地區交接的邊陲地帶。我只在一間酒吧遇過來自南巴斯克的聖塞巴斯提安(San Sebastián)的客人,他會說巴斯克語和卡斯提爾語。他不懂法語,我和他是以英語交談。同樣是巴斯克人,生在西班牙就是比生在法國的人會說英語,證明了法國的英語教育有很嚴重的問題。

右:城市的巴斯克語是「HIRI」。

左上:巴斯克史前年代表。

左下:巴斯克地區常見的碟形墓碑。

  參觀博物館結束以後,就在地勢較有起伏的舊城區裡散步,一路逛到巴約訥堡壘和巴斯克廣場,再沿著亞杜爾河走回飯店。這樣一個城市不需要多少時間就能逛完。回飯店小憩一個下午之後,傍晚天黑以前又出門去市政廳前廣場,漫無目的地散步,想著入夜後的計畫。這趟旅程,我並沒有帶著電腦,因此在觀光之餘,獨處時總是稍感無趣。我在市政廳前的咖啡店買了一球冰淇淋,坐在露天座椅寫幾張明信片。二月底的南部,即便是夜裡,也不至於低於攝氏十度,我早已習慣這樣的氣溫,並且能稱之為「溫暖」。

上:比亞里茨(Biarritz)聖歐仁妮教堂(Église Sainte-Eugénie)大門上的浮雕裝飾。

下:比亞里茨的比斯開灣海岸。

  隔天上午,我搭乘公車前往比亞里茨,車程約三十分鐘。前夜遇到一位達克斯(Dax)人,是一位英語老師,硬要和我用英語聊天,不過身為英語老師,溝通當然不成問題。他會說加斯科涅方言,也是一種法國南部的奧克西坦方言,但與東南部的普羅旺斯方言無法互通。這部分是在里爾天主教大學的一門語言學課程上聽來的,不過那門課早在我從科西嘉回到內地後沒多久就停修了。提到這位達克斯人是因為他告訴我比亞里茨相當無趣,儘管每一本旅遊書都賦予這座比斯開灣沿岸小鎮三顆星的殊榮。他說得沒錯,那的確是個相當無聊的地方,旅遊指南特別喜歡將沙岸城鎮列為必遊景點,偏偏日光浴對於單人旅行不太適合,何況這是二月底冬春之交的時節。在搭乘公車返回巴約訥之前,先享用一頓午餐,巴斯克風味的海鮮燉飯,秘訣就在於巴斯克特有的艾斯佩雷特辣椒。

  第三日晨間,我到火車站購票時,發現開往昂達伊(Hendaye)的列車停駛,改由巴士接駁。我要前往倒數第二站「雙胞胎站」(Gare des Deux-Jumeaux),那是以昂達伊海岸的雙胞胎岩命名的車站。巴士司機不太熟悉這座簡易車站的位置,車上的其他乘客也幫不了司機,只好停下來問路人。昂達伊是個邊境小鎮,步行半小時內可以抵達西班牙巴斯克自治區的伊倫(Irún),當然也能從昂達伊車站外轉乘巴斯克自治區營運的運輸系統「Eusko Tren」,與西班牙的「Renfe」無關。我在昂達伊車站上車回巴約訥時,兩名員警突然衝上車盤問我,問了我一個超蠢的問題「您是否攜帶超過一萬歐元現金」。我很清楚我有權攜帶這樣金額的鈔票,事實上,當時列車上每一位旅客,無論是本國人、外國人,也都有這樣的權利。當時我把護照鎖在飯店保險箱裡,身上只有里爾天主教大學的學生證,不過警員看過之後也就放我一馬。可笑的是,假如我真的有這樣的金額,也證明其合法,我倒不知道員警究竟有沒有責任護送我到我的目的地,否則全車的人都知道我身懷鉅款,難保我能平安無事。

聖瓊呂茲(Saint-Jean-de-Luz)的鋪石街道。

  第四天,我造訪北巴斯克比斯開灣沿岸最別具特色的小鎮聖瓊呂茲。在車站查詢時刻的時候再度遭到臨檢,某種程度上,我相信這是種族歧視。因為早有準備,所以這回我駕輕就熟地拿出護照。一邊從大衣內層口袋裡取出護照時,一邊不經意地說「最近有不少警察臨檢」,警員說「因為這裡靠近邊界」。後來我說「我平常都刷卡,亞洲人攜帶一萬歐元現鈔是很可笑的事情,因為大家都知道歹徒專挑亞洲人下手。噢!您看,連警察也似乎喜歡找亞洲人呢!」欺善怕惡的共和國警員皮笑肉不笑地隨意檢查我的護照就趕緊還我,明明就種族歧視,一旦被影射就連膽子都沒了。

右上:停泊港灣的小艇。

右下:聖瓊呂茲碧藍的比斯開灣岩岸景觀。

左上:在景觀步道上走著,倦了就坐在長椅上,也不忘拿起相機捕捉這瀲灩的波光。

左下:聖瓊呂茲的鄰鎮——西布勒(Ciboure)的港灣一景。

  路易十四在登基以前曾於聖瓊呂茲迎娶西班牙瑪麗亞‧德雷莎公主(Infanta Maria Teresa),國王住過的房子在夏季時會開放參觀,而此時我只經過大門,拍攝兩三張相片又默默離去。後來沿著海堤走上岩岸步道,中途走累了就在一處長椅上坐下,先前設定的電話失靈,只好直接撥打國際電話回臺灣,一分鐘就要大約新臺幣六十元。中午在餐廳享用比斯開灣烤魚料理;餐廳老闆對亞洲人造訪此地頗感好奇,這裡的人聽到我打里爾過來總會露出略微驚訝的客套表情。下午又走回車站,過一座橋就到了鄰近小鎮——西布勒。一整天下來走了不少路,雙腿略感痠疼,因此在這小鎮沒有真正的觀光,只在兩鎮之間的漁港照幾張相片就回車站候車。回到巴約訥以後,順便在車站購買隔天要前往山區的車票,櫃檯女士告訴我隔天國鐵公司罷工,改由巴士接駁。我心想,這個共和國真的病了。

最後一夜,在走回飯店的街上遇到幾位少年。他們對我說「你好」,不過看來是有誠意想和我打聲招呼,與戲謔嘻笑的模樣大不相同。我們不是笨蛋,其實很容易看出兩者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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