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8日

泰晤士河畔日記〈一〉

帝國首都有著某種引領風騷的超寫實風格;從廉價的憤世嫉俗角度看來,一切只是行銷手段。

  從倫敦回來一個多月後仔細回想,突然記起這其實是一趟臨時決定的旅程。某個週四下午,我下定決心放棄那令人厭惡的法文課──儘管學語言並不是我最大的興趣,但我一直認為在法文課堂上的心情是輕鬆愉快又愜意,只有在里爾的這門課竟是如此令人深惡痛絕,授課教師和部分同學都是原因──在教室外徘徊猶豫許久,最後老師終於關門準備上課,我才決定回到房間。畢竟那時我還不習慣就這麼輕易地放棄一門課。回到房間以後,隨意上網查詢歐洲之星的班次和票價,發現一月四日以後的價格比起新年期間低了一大截,於是當機立斷填寫信用卡號碼埋單──朋友後來想訂這個日期的車票也不是這個價格了,動作還真是要快。

倫敦市容的第一印象:聖潘可拉斯車站外,清晨七時許的尤斯頓路(Euston Road)。

  一月四日上午六點出頭,外頭仍是一片夜色,里爾歐洲車站內只有一間咖啡吧檯提供最簡單的可頌和咖啡。法國幾乎任何一間咖啡店提供的咖啡都是超級迷你、袖珍,甚至要說奈米也行,然後這麼一杯奈米咖啡的單品價格大約可以賣到新臺幣六、七十元。幸好我自己帶了保溫瓶熱水,可以在這通風過度良好的車站裡取暖。里爾的通關設備很簡陋,畢竟不算是歐洲之星路線裡的大站,法國邊防人員只問我是否為法國居民,我告訴他我有居留證貼紙,幸好他聽得懂;曾經在網路上看過有人遇到官員不知道什麼是貼紙,似乎歐洲的公務員都不知道自己國家有什麼政策。後面兩公尺遠的亭子就是英國入境檢查哨,習慣性地說法語的「日安」,他只冷冷地要我填寫入境單,填完以後回到亭子的櫃檯,他劈頭就冷冷地問「為何?」我維持臺風穩健地說「去旅行」,他一邊翻閱我的護照一邊又問「會去找朋友嗎?」我說不一定,這簡直是自找麻煩,他說「『不一定』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我只好做一些沒營養的解釋,早知道就要斬釘截鐵地說「不會」,其實也不算說謊,因為事實上我後來並沒有找朋友。我一邊解釋,他其實手上已經拿起印章;解釋一會兒以後,他冷笑一聲蓋了章,又問我在法國做什麼,我說「讀書」(現在看來這根本不是事實),他還要再問我在哪裡讀書,我就回答那所學校的法語名字,然後他終於還我護照。朋友說他道了法語的「日安」以後,官員回他「你不需要跟我說『日安』,跟前面那個人(指法國人員)說就可以了。」經里爾的列車是由布魯塞爾南站(Gare du Midi / Zuidstation)發車,里爾不是起站,因此只停靠不到五分鐘即關上車門匍匐前進。

上:里爾歐洲車站簡陋的邊防檢查哨。歐洲之星採用一關兩檢模式,法國出境檢查後直接在後方的英國檢查哨蓋入境章戳。坐在英國檢查哨裡工作的是英國人。

下:倫敦聖潘可拉斯車站;往來歐陸的歐洲之星列車皆由此出發。

  黎明未至,奔向加萊的途中,窗外是一片夜色,一長排路燈順著高速公路蔓延開來,還有通勤族的車燈;我不確定自己是否還醒著,大概是不斷重複小睡一會兒又醒來看看窗外夜景,接著鑽進隧道後又是完全漆黑。列車回到地面上以後,天色才逐漸明亮,行動電話漫遊到O2網路。進站前,列車上響起三語廣播,英語、法語結束以後,輪到荷蘭話,座位附近的比利時人聽了都大笑,當中的笑點至今依舊成謎。倫敦聖潘可拉斯車站或許稱不上金碧輝煌,但與里爾一比較起來,要稱它是雕梁畫棟似乎也不為過。我住在名為「Generator Hostel」的青年旅舍四人房,對於旅舍的設備與衛生不太滿意;工作人員有各種不同國籍的人,大多都不錯,但果然是法國籍的工作人員最不討喜,法國籍的旅客在樓梯間說的鬼話也被我悄悄聽進耳裡。這間青年旅舍讓我感到滿意的地方是離車站近,早餐比我宿舍的可口;至於晚餐就是惡名昭彰的英國食物,但我仍貪圖它的(相對)廉價。下午三時許已近黃昏,一進房間就看見一位加拿大酒鬼正在睡覺,被我進門吵醒以後打了招呼、說幾句話,接著倒回去繼續睡。在櫃檯登記入住之前,我先寄放行李,然後就照著旅遊指南的推薦路線去了一趟格林尼治(依照Greenwich的正確發音音譯)。

上:沒有雪景的海洋學院花園;攝於格林尼治。

下:國立海事博物館(National Maritime Museum);當期特展是關於北冰洋海域。

  倫敦的大眾交通工具十分昂貴,我誤信櫃檯建議,買了牡蠣卡週票,含押金將近三十五鎊。格林尼治在第二圈的尾端,剛開始對地鐵路線不熟,感覺繞了不少路,最後終於乘上碼頭區輕軌(DLR)。整體而言,倫敦地鐵比起里爾,甚至巴黎的兩套地鐵系統都舒適、整潔;只是有些老車站的軌道似乎挖得很深,必須搭電梯上下月臺(走樓梯不如走到其他車站搭車)。喀提撒克車站下車,沿著指標逛到國立海事博物館,興趣並不是特別大,但看到免費參觀便走進去。剛搭乘火車過來,霎時間還沒意識到這裡扛著「海洋立國」的招牌;但我既非航空迷,也非火車迷,更非海事迷,對於館藏物品就快速瀏覽、走馬看花。我正好與一位朋友交錯,他說前幾天幾乎天天下雨,我這時大概是這場雨的尾聲,灰白的天空偶爾擰出冷雨;空曠的公園裡,風也頗為強勁。

右上:格林尼治公園與山丘上的皇家天文觀測臺。

右下:格林尼治皇家天文觀測臺外側圍牆。

左:東西半球的交會──本初經線標誌前排隊拍照留念的遊客。

  皇家天文臺在格林尼治公園底端的山丘上,我已經不確定我參觀了什麼,可以確定的是我肯定去過經線花園。本初經線標誌就在花園裡,遊客們就在那條零度經線上排隊拍照,而我一個人旅行,就請後面的人為我拍照。這件事我只敢在英國做,而且是儘量找日本觀光客(很容易分辨)替我照相;聽說在南歐請人拍照,很可能那人接過相機便拔腿狂奔而去。紀念品店外牆上還有倫敦奧運倒數看板,正好嵌在本初經線上。花園裡有一座博物館,以「時間」為主題,陳列各式各樣的時鐘、報時儀器。

上:一八五五年十二月六日,皇家天文臺頂端的報時球被一陣強風吹落中庭;休伯特‧艾里以水彩畫記錄此一事件。

下:說明標示牌。

  至於天文臺,我沒有進入參觀,那是另外收費的博物館;心想已經付了五鎊進入經線花園照過相片,接下來就直接看風景。山丘上很適合眺望海事博物館建築和泰晤士河,日本觀光客當然本著「亞洲精神」瘋狂拍照,人手一臺「索尼」或是「尼康」,我也手持「松下」加入他們的陣營。走回山丘腳下的海事博物館時,空中開始飄著細雨,我躲進博物館的餐廳,我點的「chili con carne」搭配一大顆烤馬鈴薯,以及熱巧克力,總共十一鎊。後來,在路上瞥見終點站為羅素廣場的紅色雙層公車,那正是距離我住的青年旅舍最近的一站,便直接上車,也沒確認它的路線。我坐在下層,靠著窗打盹,車程大約一小時,好處是不必像在地鐵裡一般爬上爬下、換線等車。

右:亨格福德橋(Hungerford Bridge)夜景。這似乎是個跨時代的景象,只要把色彩濃度淡化並且增強橙、黃色調就能輕易製造出時代感。

上:遠觀夜裡的滑鐵盧橋(Waterloo Bridge);電影中費雯麗與羅伯特‧泰勒相遇之處。

下:浸在雨珠下的亨格福德橋解說牌。

左:在夜空裡飄揚的聯合王國國旗。

  回到青年旅舍,辦理入住手續,休息一會兒過後已是下午四時;一月初的英國,此時已近落日。天黑時,距離晚餐還有兩個小時的光景,我決定再出門看看夜景。正值下班尖峰時間,人潮逐漸湧現,後來沒有走上滑鐵盧橋,不過我從附近的亨格福德橋瞭望了它的身影。壟罩在夜色的黑裡,再有情懷的事物也只能憑藉想像而生。陣雨時強時弱,沒過多久我又決定回到旅舍,在地鐵站入口拿了一份《標準晚報》,當然是為了參考氣象預報,隔天果然放晴。

青年旅舍提供售價五鎊的晚餐;有時候「英國菜」只是「英國人做的菜」的投射,而這個部分的投射卻連帶抹煞英國各地方傳統佳餚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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